左岸序:这是小6写的短篇小说,很高兴小6开始挑战自己的写作能力,进入更高层次的创作。好的文笔,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,画龙点眼的元素让这篇小说很是值得一看。其中有些语句本想做些修改,怕大家看了会有不适,却发现那简直是在践踏文字,故保持原文,大家各自挑剔。
正文:
当我还在报社埋着脑袋编辑着一篇旅游文章时,顺风快递的小哥敲开门,给了我一封信。
信封竟然是我大学的信封,左边印着W大学的校门。收信人上是我的名字,而寄信人那栏什么都没写。
我拆开信封,里面只有一张薄蒲透明的纸,上面写着:
徐明:
我得了癌症,时日不多,想要你来XX(地址)见我最后一面。
纸的右下角写着我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:何生。
我的思绪一下蹿回6年前,大一,初见何生的样子。
那时我是第三个到宿舍的,父亲送我来,尽管一路上我都在埋怨父亲自己都成人了还要家长送太丢人了,但父亲憨笑着说,我不是送你,我也是想跟着来这旅游玩玩。
到宿舍的时候,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在整理床铺,看了我一眼,默默地不说话,继续他的事。而另一个男人,光头,坐在铺好的床上,歪着头,看到我便说,你好啊,朋友,我们以后就是舍友了。是的,他就是何生。
那时我还是个害羞的傻大一,拉着笑脸回了句你好就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站起来,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,拔出两根,要分给我们。
我忙说不要,父亲也说不会。我在心里默念着:这下惨了,这来的是流氓啊,今后还要和他共宿舍四年。
我们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。父亲第二天上火车回去时,忧心忡忡地把我拉到一边说,你以后不要和何生玩,他哪是学生,他会带坏你。
我牢牢遵照父亲的指示,在开学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和何生保持距离。其实也并非刻意,因为他本就在宿舍的时间不多,不上课是常有的事,白天也不知道跑到哪去,到了夜深才转动门钥匙回来。有那么几天,他都十二点多回来,把我吵醒,我还想教育他要早回宿舍,不然会吵到我们,但话到嘴边,我又生吞回去,这样会伤了同学间的感情,我想,其实另一个原因是我怕他打我。
何生总是独立特行,似乎所有怪事发生到他头上我都不觉奇怪,谁要是哪天告诉我他买彩票中了五百万,我也不觉得奇迹。
何生每次洗完澡后,总是裸着身子,在宿舍范围内晃荡。宿舍里除了他之外的三个人(当然包括我),第一次看到他裸着身子坦坦荡荡地从澡间走出来时,我们都惊呆了,瞪圆了眼睛,张圆了嘴,忘了谁说了句——你忘记穿短裤了。是的,我们都以为是他忘了穿,但他回了句:我洗完澡就不穿了,喜欢裸睡。
他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成了校园里尽人皆知的名人——他骑着拉风的自行车,露着他锃亮的光头,戴着一副考四六级用的耳机,在校园里飞,像一阵风,嗖地从教学楼刮到宿舍楼,嘴里要么甩着歌,要么念着英语,不是默念,不是哼唱,是实实在在的60分贝的音量。于是,人们看到他,会和看到流星,看到明星一样,指着他说:看,光头歌者。
这个称号其实有误,因为不到半个月,何生的头发就像小草一样,茁壮冒出头来,他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光头了。
我和他真正意义上有交谈的第一次对话是十一长假的第一个晚上,那天另外两个舍友在傍晚的时候就搭火车回家去了。我家比较远,没回去。晚上10点多,他回来了。
我坐在床上玩手机,他洗完澡后,全身裸着身,坐在我对角线那边的床上。我觉得总该说点什么,不然太过尴尬。于是,我说,何生,你每天都去干什么了啊?
他愣了愣,看了看四周,确认周围没人,确认是在和他说话。“没干什么。”他说,“你要真想知道具体的,我有时去打工,有时去上网,有时就纯粹到街上走一天。”
他顿了顿,“不好意思,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我略有不满的说了名字(要知道,开学近一个月了),又问他为什么骑车的时候读英语。
像什么东西过了他脑袋一样,他呆了片刻,又很突然地笑起来:我以后要出国看看,得学好英语。
留学?我问。
不,他说,或许算是流浪。
我觉得我的对角线上坐着的是一个天马行空,不切实际的诗人,我呵呵干笑几声以示回应,心里却想着出国有多难,你去得了么。
“你不打算读书了么,这些天都没去上课,老师都有点名。”我说。
“读书有什么意思?”他站起身,我看到他的阳物在晃荡,他走到门口,把灯按灭。“我把灯关了。”
“嗯”我继续问,“那你为什么还来读大学?”
他在黑暗中走回床,爬上床,躺下。“为了体验下啊。我就想知道大学是怎么一回事。高考前十天,我开始没日没夜的看书,再加上高考的时候偷看别人的,没想到就考上这了,不过如此。”
“偷看?不严么?不是有摄像头?”
“那都是吓人的,几百上千个考场,谁会看得过来。我看前桌的,还会趁老师不注意扭过头去看后桌的,哈哈,把那人都吓到了。这也是个很好的体验。你有机会可要去试试。哦,倒是不会再高考了,你可以下回四级考试的时候去试试。”何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像个活物,湿漉漉在房间里游荡。
那个晚上,我做了个奇怪的梦。我梦到我回到家,妈妈很高兴地为了饨了一锅鸡汤,我坐在桌上,正要吃,听到爸爸老虎一样的怒吼——你怎么把头发都理光了!我摸摸自己的脑袋,凉凉的,很滑。低下头,鸡汤变成了一盆清水,我的脑袋像太阳一样发着光,我高兴地喊到:对啊对啊,是不是很酷。
梦醒的时候,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脑袋,头发还在,可是却有一种失落,好像肚子里装了一池水,空荡荡的寂寞。夜里,月光照到何生的床头,何生的鼾声像潮汐,一起一落。
第二天,我就决定,要理个光头,何生的头发已经长到两毫米。
“不然你和我一起。”我说。
“当然可以”何生说,“只是我这长度,有理和没理不是一样么。”
当我洗完脸,再洗完头时,我就马上开始后悔了:被同班同学看到太丢脸了。
“那有什么,理个光头而已。笑你的人才是神精病。”何生说,“什么事开始第一步总是难的,但你要迈出去就会发现不过如此嘛。”
于是在何生的唆使下,我成了学校里的第二个光头。我以为变成光头的那一刹那,应该会有什么神灵般的召唤宣读你自由啦,再不济也得有个哈里咱亚的配乐在此刻响起,我以为那一定是个神圣的肃穆时刻,呼吸一下都是浪费,但真正看到镜子中的光头模样的自己,我的心里冒出一个声音:完蛋了,丑死了。
何生却在一旁说:酷毙了。
“你知道吗?当你告诉我你要理光头的那一刻,我才把你当作我的朋友。”何生后来告诉我,“你心里有反抗的萌芽,你终于受不了这处处是地牢的生活了。你要冲出去。”
当我还在为何生的夸奖洋洋得意时,何生接下来的话把脸上的眉毛都要吓掉——体验下在学校里裸奔怎么样?
我吓得瘫倒在地,就差跪求他别乱来了。他冷哼哼了几下,“这有什么,你没看到外国有个学校的学生,每年都会有一次裸奔么?”
“可你也知道那是人家外国。”
“有什么区别。那个感觉一定很刺激。”
何生见我拼命劝他,知道要拉我去等于杀了我,也不多说什么。我以为他被我劝住了,可是没想到……
十一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。11点四十分放学。我们走出教学楼,一群人嗷嗷叫起来,发生了什么事?我们凑到人群中,顺着人们望去的方——-何生,赤身裸体,在阳光下,跑。男人们退到路两旁举着手欢呼,女人们羞着脸,骂着变态变态,低下头来瞟。
何生从我眼前,迈着健硕的大腿,慢悠悠地跑过。跑过时,他还回过头,看了我一眼,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,我好像听到在空气中一个何生的声音在说:你看,迈出这一步,多么简单,你看,就是这么简单。
随他跑过去,跟在他后面的,还有两个警卫,拿着棍棒,无奈地喊站住站住。
后来我了解到,那天,何生穿着衣服来到宿舍楼下的停车亭,打开车锁,开始脱衣服,脱完衣服脱裤子,然后是短裤。宿舍的楼管阿姨第一个发现,当他脱裤子的时候,阿妈就喊:这位同学,你这是干嘛。到他全脱光时,阿姨嘴里只剩下啊啊啊的乱叫。他爬上自行车,像一阵风一样,一路刮到了教学楼。到教学楼的时候,刚好打铃下课,我想他这是算好时间的了。他开始丢下车,裸跑。
两个警卫最后也没有抓到他,是他绕着教学区跑了一圈后,自己停下来的。
“不跑啦”警卫说。
“不跑了,没什么意思。”他说。
其中一名警卫脱下衣服,把他私处遮起来,但屁股还露着一大半,于是,另一个警卫也脱下衣服,用衣服在何生腰下打结,遮住后面。于是黄金金的阳光下,三个男人裸着上半身行走的画面成了那个秋天的最美丽的风景,直到我们毕业后,还有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像传宗接代一样,口口相传:我们学校可不简单,可是出现过帅哥裸跑的啊。
何生自然受了学校处分,还好还不至于被赶出学校。他回来时,轻描淡写的和我说:你没裸跑也是对的,没什么意思。那儿甩来甩去的,难受。
我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,傻笑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但是,没有体验过,感觉就是不知道。我说了你也不知道。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感受。”何生说。
回忆起何生,他的面容总是模糊的,但他在太阳下裸奔时对我的一个笑脸,却像刻在我的脑袋里,一个声音像小虫从空气的裂缝中钻出来说道:体验。
“你为什么要拼命体验?”我终于在体验了他无数个疯狂事迹后问他。
他点起一根烟,然后分我一根。我接过,叼起,点上火,在认识何生不久后,我就学会了抽烟。
他重重地吸了一口,从鼻子里吐出烟,烟雾缭绕在他的头上,他的眼睛像在思考一样,迷离起来。
“我死过一次。”他说,“五年级的时候,我和朋友去河边游泳。我水性并不好,也才刚学会狗刨式。下河没多久腿就抽筋了。我忙喊着救命,但越喊,水越灌进我的嘴,我的鼻子,我的肚子。他们吓得赶紧下河救我。我乱拍水,身子一直往下沉,像灌了水泥一样。我很难受,你知道呛水的感觉吗?一张嘴,水就进来,可是,不呼吸更是要命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晕了,水是灰黑的,一股力量要撑裂我的喉咙,鼻子以下,脖子以上,仿佛不是我的,要爆炸。我形容不来,你知道吗,那就是死的感觉,那么绝望,你或许体验不来,有个声音从我心里,不,从我皮肤里,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:你就要死了,你就要死了。可是,你什么都还没做。我就那么晕过去了。待我醒过,已经在岸上了,喝了一肚子水。朋友们都在哭,见我醒来,哭得更大声了,拼命叫道,我以为你死了,我以为你死了。你知道吗?那一刻,我看了看河水,我感觉,我重生了。”
烟雾散去,我觉得此刻该恰到好处得来一阵风,但是没有。何生虚看着地下,一眨眼,神才回来。“我觉得如果我不做什么的话,就和死一样。像有河水从空气中灌到我嘴里,我会觉得空气稀薄得难受。所以我非得做什么没做过的事不可。”
“何生并不是我的真名,我原来不叫这个。但我改了。”何生说。
“提醒你为何而生。”我说,我已无意探知他如何改名,他总有他的办法。
“对。”何生把烟头丢到地上,脚踩上去,来回旋转60度。
我以为除了理光头外,我不会再被何生带坏了。但是从认识何生后,那颗被何生说的反抗的萌芽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。我会课上到一半,兴致来了跑出去散步。我会饿个两天两夜,去体验什么才是饥饿。在人群中走着走着,我会忽然大叫一声,喊完那一刻,我感到世界都安静了,阳光开始温暖起来,微风开始拂动,何生的脸好像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转过头,那个裸体,那个笑脸好像在说:迈出一步,迈出一步就好了。
有时候我会被自己这些冲动吓住,不熟悉的朋友开始远离我,熟悉的朋友开始担心我,我又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起来。我像一只摇摆的钟摆,在反抗和胆怯之间挣扎。
英语四级考试的时候。我埋着头,做着阅读理解。忽然有个声音冒出来——“你可以下回四级考试的时候去试试。”我努力不去想它,但它反复萦绕在脑袋里,像只苍蝇挥之不去。我看了看教室:一个年青的女老师双手交叉搭在屁股上,在讲台上无聊得来回走。另一个中年女老师已经坐在椅子上,右手撑着脑袋,闭着眼睛,打着瞌睡。
我歪歪身子,向左移,伸长脖子去看前面。前面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,身体右倾,拿着水笔在转,填涂卡摆在桌子的左上角。我视力好,看到黑黑一团,眨了眨眼,努力看。有种莫名的快感。
随便看了几个答案后,我又轻轻地低下头,快速扭过头,瞟了一眼后面桌子的试卷。那急速的一眼,哪能看到什么东西。但我要转回头时,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后桌的女孩。她坐得很直,头和桌面垂直,张着嘴,一双疑惑又惊悚的表情看我。当下我的心情却是做坏事后的得意,尽管答案我什么都没看到。何生的笑脸又浮现出来。
后面的中年老师走了过来,到我桌子上敲了敲以示警告。她又走到我前一桌女学生那,把她的答题卡拨到试卷里面。我的脸火辣辣的。
我告诉自己:下次不能再这样了。“你要被何生带坏了”,父亲的话又响彻耳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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